“一貫”與“力行”——孔子“一以貫之”說新解
作者:龍涌霖
來源:《中國哲學史》2022年第3期
摘 要:孔子“一以貫之”的“一”指什么,歷來解釋各異,但很少看到此說是在“厄于陳蔡”的情境中提出的。據此掌握“一貫”的語境,可知“一”并非某一個貫穿孔子思惟體系的概念,而是指正人行道能始終如一。它上承西周“慎始敬終”的“一德”傳統,但包括層次更為豐富的行動精力。“忠恕”是對這種精力的進一個步驟描寫。“忠”指正人終身“志于道”而積極弘道的專一狀態,“恕”則賦予志士以宏大的前進動力。這般,“一貫”是正人“仁以為己任”“逝世而后已”的行動請求。“一”雖不同等于“仁”,但“力行近乎仁包養情婦”,它是孔子仁學中的焦點面向,并塑造了先秦儒家剛健進取的精力氣質。
關鍵詞:孔子; 一以貫之;忠恕;厄于陳蔡;行動
關鍵詞:龍涌霖,1991年生,廣東潮州人,哲學博士。博士畢業于中山年夜學哲學系,曾任北京年夜學哲學系、儒學研討院博士后。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討所助理研討員。研討興趣在晚期中國思惟史。
在現代漢語中,“一貫”有兩年夜含義,一指某種始終不變的狀態,二指用某一個事理往貫穿萬事萬理。當我們回溯該詞的源頭,即《論語》“一以貫之”說的時候,會看到學者年夜多是從第二種含義上解釋“一貫”的,即爭論“一”作為一個貫穿孔子思惟體系的概念,畢竟是“忠恕”“仁”“中庸”抑或其它?本文無包養網比較意再往“一”里填進另一個概念,而是徹底調轉思緒,從以往尚未重視的歷史場景來重審“一貫”,即《史記·孔子世家》提醒的“厄于陳蔡”故事。【1】試想,假如關于“一貫”的對話確實發生在食不充飢的“包養sd厄于陳蔡”途中的話,孔子會教給學生什么樣的事理:是抽象的概念演繹,還是與性命場景息息相關的某種精力?以下將指出,“一”就是“一”,不是別指某一概念,它更接近前揭漢語的第一種含義,但指向一種層次加倍豐富的行動精力。這種精力上承西周“一德”傳統,下啟先秦儒家修齊治平、剛健進取的行動之道,對于掌握孔子仁學甚至先秦儒學至關主要。
包養網dcard一、從“厄于陳蔡”看“一以貫之”
孔子“一以貫之”說兩見于《論語》,與“厄于陳蔡”有關的在《衛靈公》篇。為便利討論,我們先將重點文獻列出來:
在陳絕糧,從者病,莫能興。子路慍見曰:“正人亦有窮乎?”子曰:“正人固窮,君子窮斯濫矣。”(《論語·衛靈公》包養價格)
子曰:“賜也,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包養犯法嗎者與?”對曰:“然,非與?”曰:“非也,予一以貫之。”(同上)
絕糧,從者病,莫能興。孔子講誦弦歌不衰。子路慍見,曰:“正人亦有窮乎?”包養app孔子曰:“正人固窮,君子窮斯濫矣。”子貢色作。孔子曰:“賜,爾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?”曰:“然。非與?”孔子曰:“非也,予一以貫之。”(《史記·孔子世家》)
孤立看《衛靈公》“一以貫之”章,很不難將開頭解釋為:孔子問子貢,你認為我的學識是通過多方學習得來的嗎?這樣懂得,起首的問題在于,這里“識之”在定州簡《論語》中寫作“志之”【2】,但是“志之”(識之)在先秦習語中普通不是泛指,凡是指對某一具體事理的強記,如《國語·晉語四》“十有二年,必獲此土,二三子志之”、《魯語下》“門生志之,季氏之婦不淫矣”、《禮記·檀弓下》“小子識之,苛政猛于虎也”,等等。是以,假如孔子是在泛指其淵博學識的話,說“識之”就與先秦的用語習慣有些不協調。問題是,假如“之”是指某一具體事理,又指什么呢?
線索即在《孔子世家》“厄于陳蔡”敘事中。可以看到,《世家》將《衛靈公》的“正人固窮”章和“一以貫之”章整合一塊了。我們了解這兩章在《衛靈公》中本來就是高低緊挨著的。史公這般整合,信任必有所據。而這里,《世家》還補足了一個關鍵的信息點,即“子貢色作”。子貢當時是很不高興的。他不高興,是針對後面孔子對子路的訓話而來的包養網心得:當孔子用“正人固窮”來試圖壓住子路等一眾門生對于學道而遭窮厄的怨氣時,生成商業頭腦而顯然更信“窮則變通”的子貢聽到后,一定是認為老師的話非常陳腐,從而心生不滿,臉色難看。順此來看,孔子轉向子貢說的“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”,就絕非無緣無故在討論本身的學識淵博,而是帶著一種試圖寬解子貢、同時也為本身辯解的心態問子貢:你認為我是學了良多知識之后才理解正人要“固窮”嗎?“識之”的“之”指向的,就是“正人固窮”這一具體的事理。明于此,再看子貢“然,非與”包養女人的回應就很有興趣思。你能體會到子貢的回復是帶無情緒的,而不像常日里門生對老師的唯唯諾諾。他實際上是用略帶一絲反諷的語氣回應了孔子包養價格。
現在,有了上述子路的“包養網ppt慍見”、孔子“固窮”的說教、子貢的“色作”、孔子向子貢的辯解以及子貢居心反問的一系列鋪墊,我們還會覺得孔子最后不得已說出“非也,予一以貫之”,是在談本身若何構建思惟體系嗎?想必不是了。孔子最后說“予一以貫之”,顯然與整個“厄于陳蔡”包養網車馬費的氛圍包養一個月親密相關。起首在于,“予一以貫之”的“之”應指當時的窘境,即正人所要“固”的“窮”,而非什么思惟體系。孔子是說:我是用“一”來貫穿,亦即度過、熬過人生的窮厄之境的。這里,包養甜心無論你用孔子思惟的其它主要觀念,諸如“仁”“禮”“中庸”等替換“一”,都短期包養與“厄于陳蔡”的語境分歧。那么,與其另尋某個概念來解釋“一”,不如就“一”自己看“一”。實際上,這個“一”是始終如一的“一”,它延續到現代漢語“一貫包養違法”的重要含義。始終如一絕非意味著只在始和終兩點上如一,而是由始至終的每一點都在堅持如一,尤其當處于遭受宏大阻力的節點上更應這般。在“厄于陳蔡”中,孔子“講誦弦歌不衰”,表現出的恰是對他所奔忙呼吁包養意思的“道”的始終如一的堅守。對于孔子來說,始終如一也即存亡如一,即“守逝世善道”(《泰伯》)。故正人平生守道,應如直線普通前后分歧。“予一以貫之”實際上包養網VIP包括了一個隱喻,即用“一”這條直線來貫穿于正人的存亡兩點所包括的平生,尤其能如貫穿錢貝普通【包養違法3】,貫穿到人生的窮厄之境這些特別的點中。
這種始終如一意義上的“一貫”并非無源之水,而是來自孔子浸濡此中的西周傳統。眾所周知,“敬德”是周人的執政綱領。“敬”的一個主要面向,就是要在時間的長度中展開。周人深知天主受命從來不是一次性的,而是時時監視人間動態,一旦皇帝有所荒怠便會早墜厥命。他們唯恐年夜命不終,故強調“敬德”要有始有終,如“平易近德亦罔不克不及厥初,惟其終。祗若茲,往敬用治”(《尚書·君奭》)、“慎始而敬終,終以不困”(《左傳·襄公二十五年》引《書》)等說法。這種由于“天監鄙人”而自始至終堅持恪慎恐懼的狀態,即所謂“天主臨女,無貳爾心”(《詩經·年夜明》),也即“一德”。“一德”論甚至可追溯到夏商之際的“惟尹躬及湯,咸有一德”,它就是在“自周有終,相亦惟終”的始終維度中展開的。(《禮記·緇衣》引《尹吉》)晚期儒學頻引的《詩經·鸤鳩》“淑人正人,其儀一兮;其儀一兮,心如結兮”,同樣是“一德”傳統的延長;《緇衣》闡述此詩云“生則不成奪志,逝世則不成奪名”,依然是從存亡如一的維度來懂得“一德”。這是晚期儒學對“一”的基礎懂得,如《荀子·禮論》謂“正人敬始而慎終,終始如一”、《周易·系辭傳下》謂“恒以一德”【4】、《淮南子·繆稱訓》謂“世亂則以身衛義,逝世之日,行之終也,故正人慎一用之”,等等。尤其在西漢末年,張竦吹噓王莽執政勤懇,說道:“此皆上世之所鮮,禹稷之所難,而公包其終始,一以貫之,可謂備矣!”(《漢書·王莽傳》)這里不論張竦的人品和政治意圖若何,都能看到他清楚是在化用孔子原話,并客觀上展現了往古未遠的西漢儒學對“一以貫之”的基礎懂得,即“包其終始”所提醒的長期堅持不懈的精力。
那么,孔子“一貫”說之于西周“一德”傳統,只是述而不作嗎?或許說,它只是現代漢語“一貫”的意思嗎?為此,需考核另一則關于“一以貫之”的對話。
二、從“忠恕”看“一以貫之”
《論語·里仁》載:
子曰:“參乎!吾道一以貫之。”曾子曰:“唯。”子出。門人問曰:“何謂也?”曾子曰:“夫子之道,忠恕罷了矣。”
普通認為曾子是孔子暮年門生,故此則對話應發生于孔子暮年,即晚于“厄于陳蔡”。由于《論語》兩處“一以貫之”語義應當分歧,順著後面基于“厄于陳蔡”語境對“一以貫之”所作的解讀,則此章“一以貫之”的“一”也應指始終如一。這里,孔子從容主動告訴曾子“吾道一以貫之”,明顯是以總結性口氣,于暮年將其平生的歷程歸結為始終如一的狀態。有所分歧的是,“厄于陳蔡”時說“一以貫之”,是聚焦于人生途徑中的某些節點,而暮年說“一以貫之”,更多關涉到孔子的整個人生途徑。
“吾道”不應視為純粹的觀念體系。“道”在《論語》中不離途徑之意象,且與人之踐行親密相關,如“何莫由斯道也”(包養一個月價錢《雍也》長期包養)、“道之將行也與”(《憲問》)、“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”(《衛靈公》)等。儒家又認為,人的行動不克不及離開禮的規范【5】,故正人行道也意味著行禮。而正人之行道(行禮),細看有兩層:一是正人本身行道,以禮約束本身的行動,即守道;二是正人將道推擴出往,甚至使全國平易近眾都進進禮的軌道,達致“全國有道”(《季氏》《泰伯》《微子》)的幻想狀態,此即“人能弘道”(《衛靈公》)的弘道。守道與弘道是一體的行動,兩者缺一不成,且前者是后者的基礎。那么儒家之道,就像一條從本身腳下出發(守道)而向廣年夜之域不斷延長(弘道)的動態的途徑,即如《中庸》“造端乎夫婦,及其至也,察乎六合”“辟如行遠必自邇,辟如登高必自大”的“正人之道”。具體到孔子的“吾道”,就應指他為了“全國有道”的幻想而奔忙過的人生途徑;那么他說“吾道一以貫之”,是指他平生對于道的始終如一的堅守與奉行。
現在問題是,曾子進一個步驟用“忠恕”來描寫孔子人生途徑的始終如一的狀態,是在何種角度上進行闡述呢?從朱熹“盡己之謂忠,推己之謂恕”【6】的訓釋,比較難看出與始終如一之“一”的關聯。無妨擱置這個后起之訓,稍加考核孔子時代前后的“忠”“恕”觀念,再下判斷不遲。
從“忠”看起。盡管年齡時“忠”的內涵已非常豐富,但它始終有一個主要含義,即“不貳(貳)”,亦即“一”。好比《左傳·僖公二十三年》:“子之能仕,父教之忠,古之制也。……父教子貳,何故事君?”假如盡忠的對象有兩個以上,則不成謂“忠”。是以,以“不貳”界定“忠”,起首是就“忠”的對象的獨一上說的。好比《左傳·僖公五年》“固讎之保,不忠”,意味忠的對象不克不及有二。這種對象的獨一即專一。不過“忠”的專一,不是那種只能短時間內留意力集中的專一,如看書時全神貫注的狀態;“忠”是長期的專一,它不請求每時每刻都集中留意力于對象,而是在某些特定時刻,通過特定行為維護對象的好處,諸如“將逝世不忘衛社稷,可不謂忠乎”(《左傳·襄公十四年》)、“殺身贖國,忠也”(《國語·晉語四》)等。進而可見,“忠”之所以涵蓋“一”,不僅是就對象的獨一說的,並且也就“忠”的專一狀態在時間上的長期統一上說的。對象上的獨一、時間上的統一,構成“一”的立體結構。是以,“忠”得以與“信”組分解先秦常見的“忠信”德目。因為忠者長期的始終如一,意味著其行為傾向有長期的可預測性,故又稱“信”。如《左傳·昭公十六年》子產謂“吾非偷晉而有貳心,將終事之,是以弗與,忠信故也”,正以“忠信”連用表專一狀態。是以“忠信”在某種水平上是西周“一德”觀的延長。但“忠信”更凸起了對象的獨一,這是“一德”所未明白表達出的。孔子以“主忠信”(《學而》《顏淵》)教門生,正順應當時的“忠信”思潮。那么,曾子以“忠”闡述“一貫”,也應是從“忠”的長期專一之義來進一個步驟界定“一”。這一點在晚期儒學中可找到佐證,如郭店簡《忠信之道》謂“太久而不渝,忠之至也”,董仲舒《年齡繁露·天道無二》謂“心止于一中者,謂之忠”;又東漢馬融作《忠經》總結儒家忠論,仍將“忠”定義為“一其心”。
結合前述不難知“忠”的對象就是孔子所念茲在茲的“道”。不過說“忠于道”,與年齡時人常說的“忠于社稷”“忠于平易近”等已有很年夜分歧。因為如前述,儒家之道雖然發端于正人本身的執禮,可是又不斷向“全國有道”的廣闊之域延長,那么道就不是一個現成的對象,而是存乎未來、需求正人支出極年夜盡力才幹實現的幻想。是以,說“忠于道”,其實也就是孔子常說的“志于道”(《里仁》《述而》)。作為心靈的主要才能,志的獨特在于,其對象的實現并不依賴當下的內心呈現,而在于長期的規劃與盡力。就是說,志關乎行動。所以我們往往會覺得,要判斷一個人可否守節,不在于他說了什么,而是做(行)了什么,即要“聽其言而觀其行”(《公冶長》)。【7】是以,正人能否真正做到“志于道”,亦即達致“忠于道”的專一狀態,關鍵在于他能否具備宏大的行動力。
“忠恕”之“恕”正可為正人的守節供給動力。凡是學界會區分兩種“恕”。一是消極意義上的“恕”,即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(《衛靈公》);二是積極向外推擴的“恕”,即《雍也》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”的“近取譬”之方,亦即當你欲立、欲達,那么將心比心,你就必須往立別人、達別人。假如說“忠于道”亦即“志于道”意味著實現更廣年夜平易近眾的福利,那么正人就必定更需求積極推擴意義上的“恕”。晚期儒學文獻中的“忠恕”組合詞,往往就帶有明顯的向外推擴的意味。如下兩例所示:
忠恕違道不遠,施諸己而不愿,亦勿施于人。正人之道四,丘未能一焉:所求乎子以事父,未能也;所求乎臣以事君,未能也;所求乎弟以事兄,未能也;所求乎伴侶先施之,未能也。(《禮記·中庸》)
己惡饑冷焉,則知全國之欲衣食也;己惡勞苦焉,則知全國之欲安佚也;己惡衰乏焉,則知全國之欲充裕也。知此三者,圣王之所以不降席而匡全國。故正人之道,忠恕罷了矣。(《韓詩外傳》卷三)
《中庸》此段是子思所引的孔子言論,尤包養心得為可托。所謂“所求乎子”“所求乎臣”“所求乎弟”“所求乎伴侶”約等于“己欲立”“己欲達”,即你責求你的兒子、臣下、弟弟、伴侶對你所當盡的人倫義務。那么,“以事父”“以事君”“以事兄”“先施之”就是指當你這般責求的時候,你同時作為人子、人臣、人弟、人友,應“近取譬”,將同樣的人倫義務施于你的父親、君上、兄長、伴侶,相當于“立人”“達人”。【8】是以,《中庸》此段“忠恕”之“恕”就是一種積極的向外推擴,雖說這種推擴尚未超越五倫次序范圍。而《韓詩外傳》“忠恕”之“恕”的推擴則不限于五倫,更具明顯的博施濟眾之意味。
基于上述討論,就可從頭懂得“一貫”與“忠恕”的關系。這可用箭喻抽像說明。也就是說,假如把“志于道”的專一狀態(“一貫”)比作一支射出往的箭,那么“忠”的感化就在于確保箭頭標的目的的獨一不變,而“恕”則為這支朝著獨一標的目的前進的箭供給強年夜的動力機制。兩者是缺一不成的。所以,曾子其實是在用“忠恕”來進一個步驟描寫孔子平生始終如一地尋求道的行動狀態,而不是將某個所謂貫穿孔子思惟體系的概念朋分為“忠”“恕”。
那么與西周的“一德”觀念比擬,“忠恕”描寫下的“一貫”,就包括了加倍豐富的行動精力。不難看出,“一貫”及“忠恕”其實是一種由己及人、自下而上地改革次序、撥亂歸正的社會行動,而行動主體恰是年齡以降開始突起于時代舞臺的士人階層。儒家志在復興周代德禮次序于全國,同時他們又秉持“茍無其位,亦不敢作禮樂”(《禮記·中庸》)的原則,是以其弘道行動意味著他們需慢慢獲得更高權位,實現階層躍升,并依循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全國的次序遞次來發揮抱負。而對于“一德”傳統下的西周各階層統治者來說,問題不在于階層的躍升,而是要忠于本身職守所規定的“德”,如所謂“越小年夜德,小子唯一”(《尚書·酒誥》)、“帥舊德而守終純固”(《國語·周語上》)。也就是說,“一德”尚未出現“一貫”的那種行動狀態,更多是一種警惕翼翼、慎始敬終的固守精力。可見,雖然在對禮的始終如一的執守上,“一貫”與“一德”一脈相承;可是在對禮的弘揚推擴上包養意思,“一貫”又閃爍著年齡以降士人階層所獨有的精力氣質。
三、“一以貫之”與“力行近仁”
現在,基于上述,我們再來重審“一貫”與“仁”的關系。在沿襲舊思緒解釋“一以貫之”說的時候,學界多認為這個貫穿孔子思惟體系的概念就是“仁”。上述討論已顛覆了這一思緒。但這并不料味著“一貫”與“仁”沒有關系。相反,它關乎對孔子仁學的掌握。以下將指出,“一”不是在概念上同等于“仁”,而是外行動上貼近于“仁”,它對于掌握孔子仁學至關主要。
眾所周知,孔子平生志在復興周代德禮次序于全國。有待強調的是,這也恰是其仁學中的焦點關切。《論語》“仁”觀念雖然復雜,但有一個主要面向,即它是以全國平易近眾福祉為最終關懷的。再看《雍也》所載:
子貢曰:“若有博施于平易近而能濟眾,何如?可謂仁乎?”子曰:“何事于仁,必也圣乎!堯舜其猶病諸!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。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也已。”
此章凡是被視為孔子論“仁”的焦點文本,其懂得的關鍵就在于辨明“圣”“仁”關系。不少學者有見于“圣”的遙不成及的權力義,會認為“圣”并非比“仁”更高階的德目,而孔子品德哲學的最高范疇依然是面向一切人的“仁”。【9】這當然有理,但也無法否認,孔子亦說過“若圣與仁,則吾豈敢”(《述而》),這表白“圣”“仁”不成簡單分離,何況孔子自己就有成績周公之圣業的現世抱負。那么,即便“圣”不是在品德價值上比“仁”更高,至多兩者間仍存在某種遞進關系。後面說過,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”是一種積極向外推擴的“恕”。那么推之極致,就必定臻于立全國之人、達全國之人,亦即等于博施濟眾之“圣”。這般推論可包養ptt見,“圣”“仁”并非沒有交集,“仁”的內涵要年夜于且包括“圣”。關鍵要看到,“圣”是客觀靜止且高屋建瓴的目標,能成圣者鳳毛麟角;“仁”則始于“己”而通向全國,是包養合約一個主體由近及遠、不斷立人達人的動態過程,它是在我所掌控的,故面向一切人。那么,紛歧定真要達到博施濟眾才是“仁”,但仁者必須堅持朝此目標而不斷推擴的行動姿態。再結合前揭的心志與行動的親密關系來看,仁者就是志在博施濟眾亦即“志于道”的人,確切而言就是孔子所說的“志士仁人”(《衛靈公》)。
這樣的“仁”,就不單是字面意思上的愛人,抑或是個人美德意義上的善良,而是一項有待實現的遠年夜抱負。也可以包養平台說,“仁”是存乎志士胸中的全國責任感。這種全國責任感可以為全國任一匹夫所具,所以孔子會說:“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”(《述而》)但話說回來,胸中激起這份全國責任感,你就是孔子心目中的仁者嗎?還差遠。因為如前述,志關乎行動,有志者需通過長期行動來證明本身,何況仁道至年夜至難,它需求的是從生至逝世、終生投進的行動。正如曾子所言:“士不成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遠。仁以為己任,不亦重乎?逝世而后已,不亦遠乎?”(《泰伯》)此言深契孔子之旨。曾子視“仁”為“己任”,恰是上文所說的全國責任感。而只要以博施濟眾為導向,“仁”才會有任重道遠之感,才顯得是“任”。尤其當行動者以底層士庶的成分往一個步驟步躍升、推擴的時候,“仁”作為一項極重之任,至多需求“逝包養合約世而后已”的行動歷程,也就需以“弘毅”來鍛造正人的行動力。結合前述可見,“弘毅”及“逝世而后已”的精力,恰是“一以貫之”,它是正人“仁以為己任”“逝世而后已”的行動請求。我們在《論語》中常看到,台灣包養孔子有種鮮明的輕言而重行的傾向,如所謂“敏于事而慎于言”(《學而》)、“正人欲訥于言,而敏于行”(《里仁》)、“正人恥其言而過其行”(《憲問》),等等。這種傾向,恰是由其仁學而導出的行動請求,所謂“剛毅木訥,近仁”(《子路》)、“力行近乎仁”(《中庸》引“子曰”)。包養dcard留意,孔子說“近仁”而非直接說成“仁”,剛好反應出他重視的是仁者可否“逝世而后已”,亦即可否“一以貫之”。
由此可見,“一貫”與“力行”恰是孔子仁學的焦點面向,是仁者的特質;“仁”是一個剛氣實足的概念。雖然孔子也曾將“仁”簡單解釋為“愛人”(《顏淵》),但《論包養心得語》中的仁者絕無半點善良、荏弱、憐憫的情態,相反,散發著一股堅毅、陽剛、進取的氣息,諸如“仁者必有勇”(《憲問》)、“志士仁人,無求生以害仁,有殺身以成仁”(《衛靈公》)、“博學而篤志,切問而近思,仁在此中矣”(《子張》)等論述,哪里帶著膚淺的憐人愛人之態呢?回過頭看,恰是仁道的至年夜決定了仁道的至難,而仁道的至難又決定了仁者必須“剛毅”“力行”,從而也必須是“一以貫之”的。“一以貫之”的“一”雖然不同等于“仁”,即不是所謂拿“仁”貫穿孔子思惟體系,可是,“一”又深契于孔子“仁”觀念中很是焦點的行動精力。
四、余論:從“一貫”與“力行”看先秦儒學
借助本文的新探討,最后再來看孔子仁學對于先秦儒學的復雜影響。今朝學者年夜多從愛人之義出發,考核從“仁”到惻隱之心、暴政、仁體諸說的脈絡。【10】但是,從“一貫”和“力行”的角度看“仁”對先秦儒學的塑造,同樣是一條不成疏忽的線索。此中一個明顯的現象是先秦儒家對待天道的獨特視角。分歧于晚期巫史傳統關注奧秘運命的天道學說,先秦儒家開始關心正人可否效法天道運轉不已的無窮動力,即“貴其不已”(《禮記·哀公問》)。好比《中庸》中的圣人追效“至誠無息”的天道往樹立千秋萬世的功名,從而“峻極于天”亦曰“配天”。又如孟子善養“至年夜至剛”而“塞于六合之間”的“浩然之氣”(《孟子·公孫丑上》),荀子推重“誠心守仁”“誠心行義”而能“變化代興”的“天德”(《荀子·不茍》),以及《易傳》“天行健,正人以自強不息”等,都有這種剛健進取、“峻極于天”的氣象,都是孔子仁學中“一貫”與“力行”精力的強化。
而要恰當掌握這種精力氣象,不應忽視先秦儒家政治主張的實現方法及其時代條件。孔孟荀均秉持三代以來“地不過百里”的德治傳統,冀以此吸引四方來附,一統全國。但這種守舊戰略在當時各國紛紛變法圖強的形勢下,明顯要遜于依賴郡縣、法則、兼并而起的法家計劃。是以,在當時包養網車馬費列國林立的政治版圖中,儒者經常不得不做的就是奔忙游說于四方諸侯,如孔子自況:“丘也,東東北北之人也。”(《禮記·檀弓上》)而這,恰是先秦儒者真實的保存境況,它對儒者的行動力提出了極年夜考驗。這種考驗不僅在四處奔走的體力上,更在于屢吃閉門羹后可否守道的意志力上。此即晚期儒門門生常碰到的意志單薄難題,好比冉求叫苦道:“非不說子之道,力缺乏也。”(《雍也》)公孫丑也在迷惑:“道則高矣美矣,宜若登自然,似不成及也。何不使彼為可幾及而日孳孳也?”(《孟子·盡心上》)由此來看,先秦儒家對于天道的高深論述,就絕非無關時代的形上思辨,而是切中其保存際遇,并欲從天道的運行不息中尋求一股“峻極于天”的無窮動力,作為他們修齊治平、突起并活躍于時代舞臺的精力支撐。故總的來看,孔子“一以貫之”說所蘊含的行動精力,不僅對于懂得孔子仁學,更對于懂得先秦儒學,都具有非常主要的參考意義。
注釋
1清代學者劉寶楠、程樹德已留意到,據《孔子世家》,《論語·衛靈公》“一以貫之”章是“厄于陳蔡”時的師徒問答。但二人并未真正重視起這個語境。現代學者梁濤開始重視從“厄于陳蔡”來掌握“一以貫之”,對孔子仁學的實踐性情作了深刻闡發,但其解釋仍受舊有思緒的影響,認為“一”便是“仁”。筆者認為這仍偏離了“一”觀念的思惟史脈絡,從而也晦氣于對孔子仁學獨特氣質的掌握。見劉寶楠:《論語正義》第十八卷,中華書局,1990年,第612-613頁;程樹德:《論語集釋》第三十一卷,中華書局,1990年,第1055頁;梁濤:《郭店竹簡與思孟學派》,中國國民年夜學出書社,2008年,第75-76頁。
2河北省文物研討所:《定州漢墓竹簡〈論語〉》,文物出書社,1997年,第70頁。
3《說文解字》云:“貫,錢貝之毌也。”
4孔疏云:“恒能終始不移,是純一其德也。”見孔穎達:《周易正義》第8卷,北京年夜學出書社,1999年,第314頁。
5好比曾子、荀子皆云:“夫行也包養app者,行禮之謂也。”(《年夜戴禮記·曾子制言上》《荀子·粗略》)
6見朱熹:《論語集注》第二卷,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中華書局,1983年,第72頁。
7《黃帝四經·稱》云:“心之所欲則志歸之,志之所欲則力歸之。”說明在先秦思惟界,人們對于志與行動力的親密關系早有體會。
8《中庸》此段過往有分歧讀法,筆者采用的是漢唐儒者的解讀。參見孔穎達:《禮記正義》第五十二卷,北京年夜學出書社,1999年,第1431-1432頁。
9白奚:《“全德之名”和仁圣關系——關于“仁”在孔子學說中的位置的思慮》,《孔子研討》2002年第4期。
10陳來:《原仁——先秦思惟中的“仁”的觀念》,《中國文明》2014年第1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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